罹癌超過三年,經過兩次手術與二十幾次的化療,出入診間,已經變成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熟悉了待診的過程之後,長時間的等待不再是一件令人感到焦慮痛苦的事。我常準備紙筆,在等待的時候畫畫,或是帶著一本書去看。
偶爾在這裡也會遇到熟人。走進候診室,想找個椅子坐下來看書,就看到一張熟悉的臉,蒙著口罩的他,眼神依舊晶亮有力。他是一位團契的學弟,現在已經在知名的大學裡擔任教職好幾年,被視為是非常優秀的人才。癌症治療好後,又再轉移了。
他第一次面對癌症的「復發」時,我也正好得到醫院的通知,得再入院手術、化療。很奇妙地,我們在大學附近相遇,正好可以彼此打氣。他帶著無奈的笑容說:「自己的生命,是可以放心交給上帝,但是,我會想我的兒子,他會記得這個爸爸嗎?」
「珍惜每一個相處的機會,他會記得的。」
那時,我們都第一次體會到在第一個療程「成功」後,原來還有長長的奮鬥擺在前面。之後,偶爾我們會在候診時相遇,彼此探問治療進度,為完成一輪治療而互相慶賀。但是,那個「復發」的陰影還是一直籠罩著我們這軟弱的肉體。
在明亮的候診室裡,學弟再一次叫住了我:「我的肺裡又被發現有陰影,切片化驗後,還是得再進行一次手術。聽說,類似我的狀況的人,有人已經進行八次手術了。」
這次,他心裡的話不少:「我很自責,也一直被家人責備,他們怪我不認真吃健康食品,不夠努力讓自己心情放鬆,才會復發。」
我笑了,因為我也面對同樣的自責與期待:「努力和放鬆正好是兩回事,所以,越努力,就越難放鬆啊!天生求好心切的我們,只能在祈禱中懇求上帝修切我們這種求完美的個性。」
「在身體和精神的狀況都好的時候,我很能夠祈禱的。但是,身體衰弱痛苦的時候,全部的力氣都不見了,思緒完全不能集中,我也不知道怎樣祈禱了。好像很需要學習一種靈性的操練,是可以在身體很苦痛的時候來祈禱。」
「我也一樣,在痛苦的時候,很難開口祈禱。」我回想起自己特別病苦無力的時候:「我就在無法睡眠的長夜裡,一句一句地反覆念誦主的祈禱文。我稱呼上帝為阿爸,我一再念誦:願你的名為聖,直到這個句子在我眼前發出光來,照耀我痛苦的身心。我祈求祂赦免我的罪債,直到被赦免的喜悅流入我心。我反覆夢想祂的國,在我的腦海裡描繪著祂的臨在。」
「冥想、靜觀好像很有幫助。」學弟一向是認真追求靈性的人。
「靜靜感受自己的呼吸,在呼氣與吸氣之間放入:『主啊!憐憫我!』的默禱,能把紛雜的心思集中起來。我曾經病到幾乎無法呼吸,得靠著氧氣面罩救命。能夠自由呼吸是多麼有福啊!所以我現在,對能夠呼吸這回事,總是充滿感謝。重新可以自由地呼吸,就像預嚐了復活的喜悅。」
「預先體會到復活的喜悅。這很安慰我。每次重新啟動的療程,是為了讓我們預先體會到復活的喜悅吧?這麼想,就不會那麼絕望、自責了。」
「若問,得到這致死的疾病有何美好之處?我要說:最大的祝福,就是我們可以不再學習爭戰,放下所有世間權勢與名聲的競逐,也不再揮動手中的劍。我們可以在自己苦痛的身體裡,天天仰望十架,聽那位擔當一切苦難的耶穌對我們說:生命在我,復活也在我。」
我與學弟坐在那裡,衷心盼望復活的時刻。善與惡的交戰就要結束,苦難止息。
ALL SHALL BE WELL
A Blog of Jen-Wen Wang. Prayer and Paintings.
2017年3月12日 星期日
2016年4月15日 星期五
水窟--á內面ê 樹影/ 水窪裡的樹影
2016年3月31日 星期四
直到與上帝面對面才能解--托爾斯泰的「伊凡· 阿克雪諾夫」
托爾斯泰的中篇小說「伊凡·阿克雪諾夫」,描寫一個原本快樂得意的商人,怎樣遭到冤屈,被當成殺人犯加以鞭刑和流放。在流放的艱苦地方,他讀著福音書,逐漸把自己的苦難瞭解成:
「我沒有殺人,但,我是因為自己的罪遭受懲罰,也為了世人的罪遭受懲罰。」
「我沒有殺人,但,我是因為自己的罪遭受懲罰,也為了世人的罪遭受懲罰。」
在流刑地逐漸變成老人的伊凡· 阿克雪諾夫,有一天,竟然與陷他入罪的人碰面了。這位當年的殺人者,如今為了其他的案子,也來到了流刑地。他想逃離監獄,卻被阿克雪諾夫發現了。
但是老人卻不舉發這個想要逃獄的人。
當年的殺人者請求老人赦免他的過犯。老人說,只有上帝能赦免。
殺人者自首去了。案子重新審理、宣判。
但是,當老人的無罪宣判送達西伯利亞的時候,他早已經魂歸天家了。
小時候,讀這篇,心中不平而氣憤,對結局很不滿。「為何不能在他生前就還他一個公道?」
帶著神學院的學生讀這篇,許多人也都困惑而不滿,不能瞭解伊凡·阿克雪諾夫的信仰心靈。
目前台灣的恐懼、獵巫、 人人自以為正義的氣氛裡,要讀懂這位老人的心靈,可能更難了。
這兩天讀《戰爭與和平》,裡面再次出現這個故事,由被法軍俘虜的一位俄國農民的嘴裡說出來。
在長程艱苦的跋涉當中,這位「圓圓的、善良的」俄國農民生病了,無法再跟上隊伍,所以被法軍處決了。在死亡來臨之前,他興高采烈地講述這個冤獄的故事,面容發光地說起老人魂歸天家,是得到上帝真正的赦免與救贖了。
《戰爭與和平》的男主角皮埃爾很愛這位農民,但是面對這位農民的死亡,他也只是不解與迴避。對這位農民所散發出來的樸素信仰,他羨慕,但不能進入。
要走過多少艱苦路徑,人才能回歸那樣的單純?
知道加諸自己身上的,是濃重的不義,但仍願意看見自己的「罪性」,並把世界的「罪性」一併承擔起來,一直仰望上帝,直到面對面的時刻。這樣的功課啊!在此時變得好重要。
知道加諸自己身上的,是濃重的不義,但仍願意看見自己的「罪性」,並把世界的「罪性」一併承擔起來,一直仰望上帝,直到面對面的時刻。這樣的功課啊!在此時變得好重要。
2016年2月14日 星期日
2016年2月12日 星期五
春節小猴與Julian of Norwich
And in this he showed me a little thing, the quantity of a hazel nut, lying in the palm of my hand, as it seemed. And it was as round as any ball. I looked upon it with the eye of my understanding, and thought, 'What may this be?'
And it was answered generally thus, 'It is all that is made.'
I marveled how it might last, for I thought it might suddenly have fallen to nothing for littleness. And I was answered in my understanding: It lasts and ever shall, for God loves it. And so have all things their beginning by the love of God.
In this little thing I saw three properties.
The first is that God made it.
The second that God loves it.
And the third, that God keeps it.
But what is this to me? Truly, the Creator, the Keeper, the Lover. For until I am substantially “oned” to him, I may never have full rest nor true bliss. That is to say, until I be so fastened to him that there is nothing that is made between my God and me.
Julian of Norwich 'The Hazel Nut'
2015年10月24日 星期六
兩人共百歲
這幾年來過生日都很忙碌且低調,不輕易告訴人我們的生日。
不過,今年的9月29日,昭文和我就「一起」一百歲了,值得慶祝一下。
我們攜手走過半世紀了!今年,父母慶金婚,我們慶「兩人加起來一百歲」。
淡水與嘉義
半世紀前,因為父母遷到淡水教書,我們在淡水出生。產檢是嘉義的一位女醫做的。在母腹裡,兩顆小小的心臟同步跳動著,讓聽診的醫生一直判斷成「一個強壯的男嬰」,臨盆時,才知道是兩個小女嬰攜手來到這個世界了。
淡江中學的「真樓」是我們最早的住處。母親記得我們尖銳的哭聲迴盪在紅磚房裡,像萬國旗一樣晾在整個廳內的尿布,溼冷的冬天。我們卻只記得「挖仔尾」的沙灘好好玩,屋內潮濕的氣味就是「家」的味道。
兩歲多,回到嘉義,媽媽又懷孕了。我們被送到幼稚園去。不適應幼稚園生活的我們,緊緊地互相依偎,彼此述說著想像中的故事,建立屬於兩人的世界。
小學一直到四年級,都在同一班。昭文和男孩子們野在一起,參與群架,討論科學,我好像比較退縮。夏天,我們一起騎腳踏車上山玩耍,到蘭潭、山仔頂、公園。在屋頂上看雲、看落日、看鴿子練飛,樂趣無窮。
這個世界對我們來說,粗糙、兇暴、危險、難以理解,但是因為仍有著許多友善的人,有趣的事物,以及各式各樣的「美」,又有著獨特的吸引力,讓人想要去探究。
第一次被強迫「分開」,是小學五年級的分班,忽然間,我們被分配在不同的班級。雖然距離很近,下課還是可以彼此互訪,但我非常震撼傷心,覺得學校很殘忍。
也差不多在那樣的時候,父親開始偷偷塞政治禁書給我們看,告訴我們二二八事件的存在。我們探索著自己家族的故事,在教會裡聽大人討論風起雲湧的民主運動。
當我在小小的筆記簿上塗寫著詩句,沈浸在自己的世界的時候,昭文很鄭重地下決心,要成為一個台灣歷史的研究者。
美麗島事件下的青春
青春期的愁悶,加上充滿壓力的環境,使青春期的我們陷入憂鬱。那是一個講出真心話就會有麻煩的年代,同時被威脅著:功課跟不上就會滑落社會底層!很多時候,放棄自己生命的想法,就會不知不覺地浮出來。
然後,就在這憂鬱的十四歲,美麗島事件發生了,軍法大審期間,又發生了林宅血案。林義雄先生的兩個小女兒亮均和亭均之死,給我們極大的震撼。
「不能讓邪惡勢力得逞!」我們彼此有了約定:「得代替那一對被殺的雙胞胎活下去。」
奮鬥的意志很奇異地被激發起來了。
「每一日所渡過的每一刻,我得著能力勝過試煉...」在教會團契裡,我們唱著詩歌。
在家裡,我們有時會聚在一起唱聖詩:「境遇好歹是主所定,上帝在照顧你,踮主翅下穩當免驚,上帝在照顧你。」我們分部唱著簡單的和聲:「上帝在照顧你,逐日在顧,逐日導路,上帝在照顧你,上帝在照顧你。」
擁有自己個人的世界
雙胞胎在外人的眼中,很容易就是以「一組」的方式被認識,個人的獨特性,常被忽略掉。在成長的某個過程裡,我們意識到,分離雖然是痛苦的,但是為了個人特質的發展,似乎也是必要的。
上了大學之後,我們一個在台北,一個在台中,發展著自己的世界。有時,我們的世界彼此交織,有時,相隔很遠。有許多事情不再能夠那麼輕易地彼此分享。距離卻讓我們更加彼此關心、疼惜。也因為有著實際的距離,讓我們常有機會體會「雙胞胎的心電感應」。其實,那不是神祕的能力,只是一種相知相惜,深切地彼此關懷的結果。
擁有自己個人的世界,真的成為獨立的個體之後,我們的朋友圈又開始互相交織,世界觀也彼此對遇、激盪出新的想法。
我們各自又去學習,就業,經驗著世間各樣的磨練。塵世奔忙十幾年,我們又再次可以緊緊連結。一起生活,一起工作,這是莫大的祝福。
半世紀的圓滿
小時候,兩個人在一起面對這個粗糙、殘暴的世界,所有的孤獨是加倍的,所有的恐懼是相乘的。但是,感謝上帝一路的帶領,所有倍數的恐懼、憂傷、得意與喜樂,通通加在一起,如今我們一起歡慶生命,兩個五十年相加,我們一起走過百歲了呢!
兩年前我的卵巢癌發作,一被發現,就已經擴散,被診斷為第四期。我們一起走過死蔭幽谷,她的憂傷焦慮,比我更甚。在上帝的憐憫下,從那時到現在,我又多活了兩年。我們緊密地同行,彼此扶持著走過這些日子,每一天都值得感謝。
這病隨時可能又來勢洶洶地來侵擾。事實上,最近的發展是令人憂慮的。新的療程已經排定,我也還是充滿鬥志地,期待至少可以完成我答應要做的一些演講與寫作。
無論如何,都非常感謝上帝以慈悲待我們,給我們如此豐盛而有意義的生命。
「因為我深信無論是死,是生,是天使,是掌權的,是有能的,是現在的事,是將來的事,
是高處的,是低處的,是別的受造之物,都不能叫我們與 神的愛隔絕;這愛是在我們的主基督耶穌裡的。」(羅馬書8:38-39)
訂閱:
文章 (Atom)